翰墨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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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2页）

&esp;&esp;明芝在棚户区躺了一个多月才能慢慢起身，大娘后悔莫及，深觉做了笔蚀本生意，一边念叨一边还是供应热水以及薄粥。倒是两个皮猴，某天日光下突然觉出了这位不知名姐姐的美丽，扭扭捏捏地发出赞词，“姐姐你真好看。”另一个加以补充，“比这里的姐姐们都好看。”

&esp;&esp;这里也有年轻女孩，在纺织厂做工，挣回的钱还要养父母和弟妹。长期的劳累让她们已经失去青春的光泽，而明芝，死里逃生反而焕发出异样的光芒。她的脸是一种瓷白，黑幽幽的眼睛格外大，深得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esp;&esp;窝棚太浅，明芝每天都能听到新鲜的活剧，嗜赌的父母卖儿女，婚嫁的青年筹不出一张床的钱。就连大姑娘怀上私孩子的，短短时间也发生了几起，有的被工头占了便宜，有的是跟人相好。每件事都能拿来当笑话，这样的笑话也可能发生在讲笑话的人身上。

&esp;&esp;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人间地狱，而地狱里的人并不觉得。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有从洪水里逃生的，有在家乡活不下去到大上海讨生活的，这里多的是机会，只要抓住机会就能发达。

&esp;&esp;明芝能爬起来后没多久，也进了纺织厂做工。

&esp;&esp;她干脆把稀拉拉的头发又剪短了，自称叫陆明，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个男孩。

&esp;&esp;每天上班下班，赚到的钱分一半给大娘，每天晚上吃大娘做的油渣白菜面糊，明芝发现日子也能这样下过去。

&esp;&esp;只要她不去想徐仲九。

&esp;&esp;理智上她知道她的遭遇不是他的错，他只想压服她，像驯服烈马一样让她服从他。情感上，她受不了。

&esp;&esp;明芝想自己真是变态，谁惹她谁倒霉。

&esp;&esp;“这家走失了一个大小姐，登了一次又一次启事，还说找到人有厚酬。”大娘在晚饭桌上又提起这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看这上面的人跟你有几分像，还有手上的伤疤，……”

&esp;&esp;明芝没缩回手，“不是我。”

&esp;&esp;大娘收起旧报纸，喃喃道，“不是就不是吧。”

&esp;&esp;明芝对往事已经不再介意。她杀人，别人当然可以关她；她打伤人，别人当然也可以踢断她的骨头；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论她做过的事，老天对她也已经不薄，没教她生在穷人窝，好歹吃过好饭、穿过好衣、受过教育，还想怎么样。

&esp;&esp;她现在就想多攒几个钱，好跟大娘一家三口搬离这里。春夏秋三季还好，等冬天一来，恐怕要冻掉小命的。两个小皮猴告诉她，他们去年还有个弟弟，天冷了生病，没多久硬梆梆没气了。

&esp;&esp;“娘哭得死去活来。”

&esp;&esp;这家没有男人，弟弟的来历是个问号，但孩子们并不介意彼此的血缘，为了生存他们来不及想太多。

&esp;&esp;在这里，只有活下去才值得用力。

&esp;&esp;

&esp;&esp;夏蝉鸣声如盖，季家园子的春红已谢，只余石榴的枝叶还缀着数朵盛放的花蕾。荷花当季，远远望去池面上花叶亭亭，又清爽又好看。

&esp;&esp;徐仲九新剪了头发，极短，映得眉目格外乌亮。天气热，白棉布衬衫被汗打湿了，贴在背上。他和季老爷谈完正事便往藏书楼来借书，行走在小径间，不由自主想起明芝。

&esp;&esp;也不知道她如今躲在哪里。

&esp;&esp;按理明芝受了那样重的伤，又刚刚小产，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徐仲九不信她会死。他总觉得明芝和自己是一路人，就算世上别的人死绝了，他俩总可以找到一条生路。可惜寻人启事登了那么多次，明芝依然沓无音讯，按阿荣看来是凶多吉少。

&esp;&esp;徐仲九听不得这个，所以阿荣他们当他的面不说。最后连老头子也知道了，特意把徐仲九叫去安慰一顿。原本还要送他一个刚下海的小舞女，被徐仲九拒绝了，他只说怕风声透到季家，毕竟他和季家大小姐的婚约仍在。

&esp;&esp;徐仲九并不是鲁男子。可为了对得住他和明芝一夕所得、又一朝失去的孩子，他决定守上一阵子。除此以外，徐仲九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表达自己的懊恼。他原本打算把明芝关上个把月压压性子，等她求饶就放出来，没想到半路跳出个罗昌海。不但害了小的，连大的那个也去掉半条命。

&esp;&esp;藏书楼里静悄悄，徐仲九在书架上找到上次他见明芝看的书，是一本英文小说。翻开书页，

&esp;&esp;也有收穷人看病的地方，但以宝生和福生的情况，多半躺着进去躺着出来。不消明芝说，宝生娘也明白，她翻出所有值钱的东西，把孩子搬到平时装垃圾的车上。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到了租界的一家外国人医院。

&esp;&esp;宝生娘守着两个儿子，看明芝拉着德国医生讲洋文，最后居然说服了医生帮她们说情，请医院宽限缴费的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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