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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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漏了一拍，下意识往左边看，一颗毛绒绒的红脑壳醒目地立在人群中，右手抓着张茶单，空荡荡的左袖被来往士兵撞得摇来晃去。戏园老板满头大汗跟他解释着什么，旁边的大背头黑发男人说了句话，立刻被他一头撞在额上，半天起不来，嘴里说：&ldo;花道……报昨晚的仇也不能这样。&rdo;红发军官眉毛倒竖，抓住他又打，终于被门口的喧哗吸引，转头看过来。&ldo;啊，刺猬头小子！浩之！&rdo;他手一松，把水户洋平扔在地上，高兴地挥手大叫：&ldo;老熟人，认识的，放他们进来！&rdo;伙计长舒了口气，弯腰把我们让进去。才不过两个星期又见老友，父亲十分惊讶，他心里总放不下大哥的事，免不了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好在樱木花道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几人落座又是一阵寒暄，水户洋平沉默地坐在一旁。&ldo;浩之，这么巧也来看戏？你儿子也来了，另一个老不听话的家伙呢？&rdo;&ldo;哦，呵呵……&rdo;父亲敷衍着。樱木花道恍然大悟：&ldo;因为那件事儿，被你关在家里面壁思过了吧。年轻人，教训一下就行，你手重，千万别把他打死了，那小子心眼不坏，正一正还能成才。&rdo;我突然感到悲哀，为躺在床上的大哥，为他这么明白无误的、爱一个不该爱的人的心。&ldo;你呢，事务都打理完了？&rdo;&ldo;哪儿能啊。整日戒备着，一刻都不能放松。少帅和元帅之间有间隙，拖累着我们也难过，既得防共，又得防着中央军，上面还让我们镇压抗日救国会的那帮子人。现在正是刀口上的时候，你这几天少出门，别瞎凑热闹了。我这不是看兄弟们前段时间干了一场，放他们休整。&rdo;这时一声锣响，大幕拉开，剧目上演了。父亲一直皱着眉，因为满园子碰杯调笑的声音，根本没法看戏。樱木花道抓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含混地跟我们介绍：&ldo;是演杨贵妃喝醉了酒的，听说那个鸡蛋漂亮得不得了，性格也很刚烈，别人唱戏，唱着唱着就当兔子了，他宁可留胡子也不肯，好在后来躲过风险，又剃掉了。&rdo;水户洋平在旁边听见，一口茶喷出来。他小声对红发军官说：&ldo;旦，是旦，唱青衣的。&rdo;樱木花道也小声问回去：&ldo;对啊，不是蛋么？青皮儿的？那是鸭蛋？&rdo;我低下头笑了，这回是真正的笑，并不是刘妈说的那种&ldo;虽然笑，可又看不出真的在笑&rdo;。很快裴力士和高力士就踱步上台。裴力士白：&ldo;天上神仙府。&rdo;高力士白：&ldo;人间宰相家。&rdo;裴力士白：&ldo;若要真富贵。&rdo;高力士白：&ldo;除非帝王家。&rdo;两人同白：&ldo;请了！&rdo;裴力士白：&ldo;今日万岁爷同娘娘前往百花亭饮宴，你我小心伺候。香烟缭绕，想必娘娘来也！&rdo;高力士白：&ldo;你我分班伺候。&rdo;两人同白：&ldo;请！&rdo;不知为什么，我听不清戏，却总听见旁边二人的小声说话。红发军官问：&ldo;那家伙怎么鼻子上一片白油漆，像鸽子粪。&rdo;水户洋平说：&ldo;那是丑角儿，都是这种扮相。&rdo;樱木花道说：&ldo;是挺丑的。&rdo;他又问：&ldo;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讲的啥？&rdo;水户洋平说：&ldo;具体的你也不懂，大概就是杨贵妃快上场了。&rdo;说着，他的手摸上少将被结实肌肉绷得紧紧的军裤，在他大腿内侧慢慢揉动。樱木花道眉毛一竖正要发作，突然安静了，因为一声懒洋洋的念白响起，尾音有点上扬，像要把人的魂儿都吸走：&ldo;摆驾！&rdo;当红名角儿藤真健司跟随四个太监和四个宫女走出帘子，一身宫装，和着平板唱道：&ldo;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rdo;他的确很美，我形容不出来，顶多会些书里的描述，&ldo;杏眼留青、桃腮带赤&rdo;，要不就是&ldo;明媚的一双眸子，花骨朵一样的唇&rdo;。他学的大概是程派唱腔，幽咽婉转、起伏跌宕，用来演这梅派的经典剧目实在算不易的挑战，然而那若断若续的嗓音仿佛月光下一缕薄纱般的青烟，通透的，然而又是看不透的，撩拨得人从头到脚如同吸了福寿膏一般飘飘欲仙。满场的官兵都不说话了，父亲终于能如愿以偿地听戏。但是好戏并不长久，樱木花道还在愣神的当口，茶楼外响起一串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像是一队军靴摩擦地面的响动。紧接着大门吱呀开了，跑堂伙计刚说了句：&ldo;这位爷，里面正演着呢，您……&rdo;砰！他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再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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