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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绿林道的标准生存法则。所谓光明磊落,所谓义薄云天,通常都是做给底下人看的。能在总寨坐上一把金交椅的人,谁都不会太简单。真正的磊落丈夫早就于数不清次数的弱肉强食过程中死绝了种,活下来的人,每一根肠子至少都有九十九道弯儿。
所以乍一听闻李家寨最近发生的事情,呼延琮和孟凡润两人,都本能地以为是对方出的手。也都为对方夹袋中深厚的人才储备而感到震惊。谁在第一时间都没料想到,这世界上,居然有人敢打着他们的旗号,玩了一场漂亮的黑吃黑!
“既然不是咱们自己所派,那咱们还等什么?两位哥哥尽管下令,我这就带人去把这三个胆大包天的骗子给抓回来!”七当家焦宝贵是个急脾气,听两位哥哥当着这么多弟兄的面儿没完没了地夸赞三个“骗子”,忍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请缨。
“可不是么?李有德的联庄会也算一份可观的基业,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大哥,军师,咱们虽然在韬光养晦,却也不能容忍别人欺负到头上来!”
“大当家,军师,主寨中的存粮已经不多了,山外边也正好到了收秋时节!”
“即便不追究他冒名之罪,至少,他们得给大当家您一个交代。否则,若是人人都……”
还有十几名分寨主恰好在场,也纷纷站起身,给焦宝贵帮腔。
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太行群雄一直被路泽节度使常思和太原留守刘崇两个压着打,各山寨或多或少都蒙受了一些损失。如今刘崇受到党项人的牵制,带领麾下兵马退出了山区,常思也被朝廷调去征剿李守贞,大伙刚好可以趁机杀出山外劫掠一番,以弥补各山寨在前一段时间的亏空。
然而,面对这送上们的出兵借口和众人热切的求战之情,大当家呼延琮却提不起任何精神。懒懒地在金交椅上挥了下手,低声道:“抓他们,我为什么要抓他们?让他们替咱太行山扬名,有什么不好!如今之际,最难受的应该是孙方谏那厮,而不是咱们。姓孙的一家又没给过咱们任何孝敬,咱们凭啥替他出力?”
“这——?”众人有些理解不了呼延琮的古怪思路,皱着眉,将目光陆续转向二当家兼军师孟凡润,“军师,大当家刚才到底在说些什么?难道咱们就捏着鼻子认了?”
“不是捏着鼻子认了。而是现在做任何反应,都为时尚早!”孟凡润看了一眼呼延琮,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众人,硬着头皮解释,“你们想想啊,这事儿发生在孙方谏的地盘上,按理说,那边的地方官府应该有所反应才对。可无论是当初李有德的联庄会,还是如今被三个骗子所窃夺的联庄会,孙方谏居然都能忍着不闻不问。这也太好脾气了吧?你们的印象中,孙家兄弟,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么?”
“这——?”众人语塞,皱着眉头开始回忆当年孙方谏混绿林道时,给大伙留下的印象。老实说,那些印象都不怎么光明。绿林道不鄙视拦路抢劫,不鄙视杀人放火,却对装神弄鬼的家伙们都没什么好眼色。而孙氏兄弟,当年正是靠着装神弄鬼起家,然后凭借在辽国和后晋、后汉之间一次次准确的站队,才侥幸混成了手握重兵的地方诸侯。
有道是,同行皆冤家。孙氏兄弟当初对李有德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结寨自保的行为不闻不问,可以理解成其不想让外边看清楚自己的真正实力。对于三个“骗子”窃夺了联庄会的行为依旧装聋作哑,就有些令人困惑了。除非,除非孙氏兄弟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还继续把三个骗子当成太行山的人!
可他们没必要如此客气啊?毕竟,孙方谏现在好歹也是大汉国的一镇节度使,即便再畏惧太行群雄的实力,也得做一些表面上的文章,对他的朝廷有所交代。否则,万一被言官弹劾跟绿林好汉暗中勾结,他孙家哥俩和汴梁之间隔着上千里远,岂不是有口难辩?
如此一想,呼延琮先前那几句云山雾罩的话,立刻就闪烁起了智慧的光芒。不是大当家性子变得软弱了,而是眼前情况过于扑朔迷离。那三个“骗子”假借太行山的名义窃取李家寨的行为,有可能是个连环套。大伙过于仓促去找他们的麻烦,恐怕会一头扎进别人布置好的陷阱。
能在总寨的议事堂里,坐上一把金交椅的人,无论平素表现得多鲁莽,心思转得却都不会太慢。几乎是在转眼之间,大家伙在孟凡润的引导下,就都“领悟”了呼延琮的高瞻远瞩。一个个脸色微红,佩服地向后者拱手。
“大当家,英明!”
“大哥,您看得真长远,小弟佩服!”
“大当家,我等刚才……”
“狗屁!”在一片曲意奉承的声音里,呼延琮猛地坐直了身体,不耐烦摆手,“老子真有军师说得那么英明,就不至于被常思打得缩在山里不敢露头了!老子是懒得趟别人家的浑水!反正那三个小子原本就不是老子派出去的,他们三个怎么在孙方谏的地盘上折腾,跟老子何干?老子现在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他们如果真的能把天捅出个窟窿来,老子干脆就认了他们三个做弟子!把假的直接做成的,好歹也算出了一口鸟气!”
第一章传说(二)
“大当家威武!”众寨主们问题,异口同声的称颂。至于心里头到底怎么想,则谁都无法深究。
“也没啥威武不威武的!”呼延琮慵懒地摆摆手,依旧提不起太多的精神,“那三个小骗子虽然不厚道,但从细作送回来的密报上看,他们三个当日所做所为,却把咱们太行山的威名利用了个十足十。刚才军师也说过了,咱们山里头如今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如今天下渐渐恢复安定,肯上山落草的豪杰越来越少,咱们怎么着也得弄些人才回来继承衣钵。否则,哪天咱们这些人都老得干不动了,太行山这么大的盘子,由谁来接?万一弄个眼光和本事太差的上来,弟兄们的口粮不说,咱们的祖坟,都得让人给刨了!”
这个话题,有些过于长远,也过于沉重。在座的大多数寨主们纷纷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唯独七当家焦宝贵这个急脾气,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高声反驳,“哎——!大哥您这么说,就是太瞧得起他们了。什么人才难得?还不是欺负定县那帮人见识短么?真正遇到大场面,这种坑蒙拐骗的招数能起什么作用?要我说……”
“当年咱们都看不上孙方谏兄弟俩坑蒙拐骗,如今人家哥俩是坐镇一方的节度使,咱们却还在太行山里苦哈哈地熬日子!”呼延琮看了他一眼,叹息着打断。
“那是他脸皮厚,当年耶律德光那厮,不也曾拿出个节度使的头衔来请大哥您出山么?并且是安国节度使,坐拥刑、洺、贝三州,比他那个保义军节度使好得多!”焦宝贵梗着脖子,继续喋喋不休。
他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有些混不吝,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在场大多数寨主的心里话。太行群雄不是没有割据一方的机会,而是当机会送上门来时,被呼延琮用钢鞭硬生生给打了个稀烂。
当时呼延琮的话,大伙至今依旧在耳,“我燕赵大好男儿,岂能为他人做狗?”这事儿到现在为止才过了几天,大当家怎么又开始羡慕起孙方谏兄弟的好运气来了?
“如果当初我受了辽人的招安,呼延家的祖宗都会被气得从坟地里蹦出来!”从众人的表情上,呼延琮就能猜到大家伙此刻都在想什么,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解释。“咱们这些人,有子承父业进入绿林道的,有被仇人所逼的,虽然彼此经历各不相同,却都还算活得顶天立地。若是当日我接受了耶律德光的招安,咱们就成什么了?一群为虎作伥的疯狗!非但死后没脸入祖坟,活着时,也得被人偷偷戳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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