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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思歪头紧贴他的手,笑道:“别拿师父那招来闹我……北颐王最近还好么?”
“就那样了,腿骨痛得动弹不得,这回真算废了。”李迹常神色如常,缓了口气又道,“近来怕的是他想不开,哪天爬到灶房里抓把菜刀就把自个儿脖子给抹了……不过这几日,他倒是安分了许多。”
沈长思问他:“怎么?”
李迹常摇着头轻笑:“他说他要等这场戏唱完再走。”
沈长思略叹一声:“王爷他也真是个有骨气的,当年我心向武途,少不了他曾经十擒敌首的故事发蒙——刀裂河山啊,王爷那把刀,专砍蘅秦重骑!”
李迹常闻言面上终于显出了一点悲伤:“我爹他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1】,若非当年秦贼伯策将他腿上筋骨近乎全部砍断,他今朝怎么也不至于沦落为病榻废骨。”
沈长思长吁一声:“刀剑无眼。”
李迹常把头点了:“可人心更是难测……那伯策的狼性太重,当年他分明能直接砍死我爹,却偏不要我爹的命,只废了他的腿。——他就是想瞧我爹这悍将垂死挣扎的模样!”
沈长思并不插嘴,只瞧着身侧那昔日总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今载面上也流露出了带着风霜的怨愤神情。
“那伯策乃我爹宿敌,同我爹打了大半辈子,看着我爹从年少气盛到年华消逝。魏一十六年那仗,他打断了我爹的腿,自个儿则得胜吃酒归,再收拾收拾便成了蘅秦新的王。蘅秦乃一夫一妻的部族,却拦不住那人的风流秉性,他的嫡子有三,私生子更是数不完,只是多数死在了沙场之上。到如今就剩了俩儿子,其中一个还是私生的。”
“这要是放在魏,皇帝若有那么多个儿子,恐怕一个个的都要为了块好封地争个头破血流。然那伯策的儿子们却只想着要拓土开疆,最后到那狼王面前讨句夸奖。”
“朝堂上的贵人们总把秦人骂作野人,有时还要连同北疆人也一块儿骂进去。可他们自诩聪明,实则个个糊涂得要命!北疆人野性强,好歹纯粹,好歹真是为叫魏万寿无疆而拼命!可朝堂之上万人跪伏的高官们,文臣渴慕青史名,武官渴求万户侯,不过皆为只图私利的硕鼠!”
沈长思舔去嘴角乳沫,笑道:“这还真怪不得那些个大人,在缱都闭着眼才能过日子,我亦是你口中的自私自利徒。”
李迹常苦笑着说:“我没想骂你。”
“续舟,”沈长思说,“私情公理你要拎清。”
“你太狡猾,头回正经唤我的字,却是在这般叫人难以放声笑的时候,我都快活不起来了。”
“你想要快活,何不早些成家呢?”沈长思没头没尾地问道,“安定时候不成家,来日乱起来了,你可难再享天伦之乐。”
李迹常把肩耸了一耸:“长思,我们北疆人在这举目无遮的大漠上生存,习惯了撒野狂奔,怎么会甘心被种种东西束缚?你们南边总说女人祸国,把女人当作束缚,当作累赘、可在我们北疆,女人会成为我们的束缚,但她们也皆是自由的,所以我们也是她们的束缚。在我们这儿,身外之物皆是束缚。”
沈长思问:“你想说什么?”
李迹常答:“我不会娶妻生子的。”
“这般话术同宋落珩真是相似。”沈长思无所谓地笑笑,“当心老了和风沙做伴啊!”
“嗐,大不了去找宋落珩嘛!我看他也是个要孤独终老的……怎么沈家不催你?”
沈长思笑着不回答。
李迹常拿胳膊肘杵他,嗔怪道:“又吊人胃口!”
“你倒是别咬钩。”沈长思呼了口气,道,“算了,也不是什么打紧的。如今我已脱身沈家,今儿那沈家族谱上还不知有没有我名字!——唉!你家若是有个姐姐妹妹的,我再赶巧得了那位青睐,没准还能入赘做个上门女婿!多好,到时候,我儿子也能姓李。”
“瞎说!”李迹常道,“多少人求你不得,你到这穷酸地来干甚?!”
“有师弟你在啊。”沈长思笑起来。
李迹常揉他软发,也跟着他笑起来:“一天天的就知道拿人逗乐!”
他二人吃过乳茶泛起了夏困,渐渐地话也少了起来。日暮时分近了,闷天带来的短暂沉默却被李迹常给打破。
“心肝儿——适才我想了一想,还是觉着落珩他同我不一样。”李迹常垂下头来,“落珩他以杀秦人戍边为志,觉着自个儿不是可贪情爱之人,他太怕失去又想要自由,因而不能有弱点,只能用铜墙铁壁来将自个儿包裹。所以他忌惮一切挨近的东西,觉着不得则无所谓失去。”
李迹常咽了口唾沫,接着说:
“可我不然。靠近的,我敞开怀去迎接,不来的,我不贪心地去伸手,我随遇而安,可得可不得。我不成家,不是因为我怕他们将我束缚,是因我不想束缚我的妻儿,不想夺了他们的自由,如同我爹那般,将他的仇恨抱负全都压在了儿子的肩头!”
李迹常浓眉略皱:“心肝儿,你可知道么,那伯策有那么多个儿子,各个骁勇善战,可我爹从不想叫我把他们的腿都砍了,只想要废了那伯策的!起初我只觉荒谬绝伦,可到今朝那些恨顺着我二人相连的血脉流动,如同击鼓传花般轻易便捆住了我。”
沈长思听罢,眉宇也蹙上了一缕苦:“血么,就是这般的缠人!你好歹担着李家杀敌之心,我可是泡着沈家腌臜的权争泔水!”
“担?我才担不起来呢!我不过是个勤勤恳恳端着碗的乞丐,整日等着铜钱当啷进碗,等着秦人的头颅滚到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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