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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杯水喝下去,她就好很多了。一楼开了铺门,门外又是清早繁忙的街道。大家看起来都很忙碌,很轻松,很没有心事,没人知道昨天一个女孩被捉走了,就好像游筱青死的时候,也没人知道。
“我还得去印书馆。”于曼颐说。
“慢走。”大磊话少而谨慎。
一楼有镜子,二楼都没有镜子。于曼颐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得整齐了一些,将大衣套在外面,便离开了电机公司,汇入了门外的人流——
她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事了,除了脸色有一些憔悴。
尤红的事已经被编译所的同事传开了,从隔壁的编译大楼传到了总馆。大家似乎对于曼颐来公司的样子有些好奇,毕竟她昨晚是直接被自己的朋友带走,有一些人甚至觉得,她今天大概不会来了。
然而她来了,从大门口走进来的,穿的还是昨晚那身衣服,干干净净,头发也整整齐齐。她在大道上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美术部的人,有人急忙知会她:“于小姐,经理找你。”
“好,我知道了。”她的语气比她外表还平静。
美术部也在总馆大楼,她又这么若无其事地走去了经理的办公室,坐到了几位上级的沙发上。这种事拿给巡捕房都棘手,公司自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那位经理给于曼颐倒了杯茶,又详细询问了几句昨晚的情况——虽然他已经从宿舍门房那里听过一遍了。
“你们能管么?她毕竟是美术部的员工。”于曼颐问,但她几乎没抱希望,她现在似乎很难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果然,那经理擦了擦汗,道:“这该怎么管?一群拿画笔的,莫非去纱厂抢人吗?道理是和讲道理的人讲的。”
于曼颐苦笑一声,倒是不意外。
“那宿舍我叫门房在修了……你昨晚住哪里?”
“朋友那。”
“那你就再借住几日。地板都被砸得不成样子,重装还得几日……被吓着了吧?给你批两日休假如何?”
于曼颐看了经理一眼,看见他的样子也很为难,颇有些在人性和资本性间挣扎的样子。她移开视线,说:“我得休两周,我也叫他们打了,要去医院。”
“哎,这……哎,去吧去吧,去吧,休息,应当休息的。”
于曼颐在漠然里竟感到一丝开口索要东西的畸形愉悦,她要得容易,对方竟然也很容易的给了。和经理说完话后,她便在同事们的注目里离开了办公室,又离开了商务印书馆的大门,慢慢走回了编译所的宿舍。
同事都去上班了,宿舍里空无一人。她和尤红的屋子门都被砸坏了,于曼颐走进去,把自己的行李装进手提箱,也把尤红没被拿走也没被摔坏的东西用一块布包好。她想到,等尤红回来,这些东西还是要给她用的,她是一个比于曼颐更舍不得买新东西的人。
于曼颐无比坚信尤红会回来,她连考商务印书馆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坚信过自己。
她就拿着这个行李箱和包袱离开了宿舍,下楼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说:“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很莫名其妙?”
然而她回过头的时候,身后分明谁都没有。
于曼颐在楼梯上呆站了一会儿,抱着两个行李,继续走动起来了。
她没有回电机公司的打算,大磊昨晚已经暗示过了,那个地方不应该留外人常住。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去找宋麒,他那个住处被盯得太死,那些巡捕总在暗地注视。
于曼颐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家装修得还不错的旅社。她看了一会儿那招牌,便抱着行李走进去了。
于曼颐这次特意找了一家有单独浴室的旅社,房间里也只有一张床,只有她一个人睡。她将水放满浴缸,而人站在旁边,看着热水一点点上涨。
等到水位上涨到一个足够让她沉入而又不会弄湿膝盖伤口的位置,于曼颐便将衣服脱了丢到地上,迈进水里,又沉进去了。
那水真是很热……将她的皮肤烫得越来越红,她的脸也被热气蒸得越来越红。她闭了气将自己沉到浴缸底部,黑发在水里慢慢散开,飘散着。人闭着眼,眼前一片血红,遑论热水让人血气沸腾。
于曼颐在黑暗里又看到了于家烧起来的那场火,她觉得火真是自然界十分美丽的一种东西,是能将黑暗都吞噬的一种东西。
这口气闭得好长,肺里开始针扎似的疼时,于曼颐终于从水里坐了起来。她睁开眼时,眼前那团于家的火就消失了,这让她怅然若失。
于是她转而想:尤红,尤红实在是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她也要给这个名字,配一场不逊于于家的大火。
*
上海更冷了,外面冷,就显得咖啡厅特别暖和,咖啡也特别暖和。
于曼颐现在不大觉得这东西苦了,她近来在咖啡厅看东西看得多,长期喝下来,也就习惯了。她和宋麒好几天没见,两个人坐在椅子上,谁也没和谁说话,都在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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