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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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第2页）

&esp;&esp;“我的腰不疼了。”李白靠近他耳边，悄悄告诉他。

&esp;&esp;杨剪笑了笑，没说话，给伤员剥了一颗鸡蛋。

&esp;&esp;在此之后餐桌上三个人的语言系统似乎同时突然出现了某种隔阂，保持着莫名其妙的沉默，他们吃完了这顿饭。看老婆婆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不再偷偷盯着自己瞧，李白又挪近了，再次贴上杨剪的耳朵：“你在生气吗？”也还是悄悄地问。

&esp;&esp;“生气？”杨剪挑眉，是有些意外的神情，“为什么。”

&esp;&esp;李白也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怪怪的，杨剪心里闷着事儿，这样的时候未免太多，都把他练得能够随时敏感察觉了。能跟杨剪这么说吗？有点头疼地抬头望天，却见杨剪往桌边一站，非常体贴周到地帮人端碗端盆去了。

&esp;&esp;确实，人家老太太一个人两只手，应该拿不下。

&esp;&esp;但我有点生气了。李白想。

&esp;&esp;昨晚他把自己的手表戴在了杨剪的手腕上，作为交换，杨剪也给了他自己的，就让他趴在自己胸口，还亲了他到处乱摸的手指。现在看看表盘，才七点二十六分，看到二十七分李白就消了气，对着雨后格外清透的阳光欣赏起那几根手指尖端透出的血色，等到四十三分，杨剪回来了。

&esp;&esp;“她是不是有话要和你说。”李白问道。

&esp;&esp;潜台词是“背着我”。

&esp;&esp;“劝我们不要上去。”杨剪站在李白跟前，挡住那颗愈发刺眼的太阳，倒是有一说一，“留吃饭也是想拖时间，午饭也想留，她说早上雾太大了，至少要等到中午。”

&esp;&esp;“你觉得呢？”

&esp;&esp;“那个悬崖她自己也没去过，只在下面撒过金纸，对那儿的了解仅限于传说，”杨剪在裤兜里摸了摸，“我觉得，那里任何时候雾都不会小。”

&esp;&esp;李白歪过脑袋：“所以杨老师了解得比较深入。”

&esp;&esp;“我去过两次，”杨剪咬了支烟，“地，社交对象们也就是过眼云烟了。

&esp;&esp;前一天人家跟他相见恨晚，后一天他就可以连名字都忘干净。归根结底他就不喜欢人类这个物种，把自己包括进去也无所谓，还在交朋友只是因为这件事本身难度不高，并且收获大于投入。罗平安总是说他冷漠无情，忘恩负义，把别人玩弄于鼓掌，半天终于憋出个“情感认知障碍”，告诉他是病得治，他就总是笑笑，心想，关你屁事。

&esp;&esp;要是有一个地方，连点人味儿都没有，那应该很适合自己旅游吧？

&esp;&esp;这就是杨剪十多年也没磨灭的真实想法了。

&esp;&esp;此时此地似乎十分符合他的标准。路面湿漉漉的看不见灰尘，只有铺得均匀的细碎枝叶，大概一个月也没有几辆车子路过。触目就是浓雾，能从这乳白中分辨出一点高处的绿色就已经很不错，过耳的只有风声鸟啼，以及背后的呼吸，连摩托引擎的轰鸣都不真切了。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气温正在慢慢回升，是敞开领子穿夹克很舒服的状态，他们还是上午就出发了，因为天气预报傍晚有雨，摩托车筐里被老婆婆点了艾条，洒了雄黄粉，可以帮他们赶赶蛇虫。

&esp;&esp;确实没有蚊虫绕上来，不过李白似乎也被熏得不轻，时不时要咳嗽。

&esp;&esp;其余时候，李白很安静，怕说多话惹人分心似的，只是用力圈抱杨剪的腰，十指在他身前紧紧绞在一起。

&esp;&esp;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盘旋而上，从杨剪比较熟悉的路口进山，沿着他有些印象的方向，提防随时可能到来的拐弯和断路，缓慢地靠近那片悬崖，以及悬崖下的山谷。

&esp;&esp;越往上能见度就越低，林间巨大的湿气也渐渐压住风，压住人的呼吸，让人只觉得潮闷。杨剪确实需要集中注意力，一百分需要吗？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现在正止不住地想起那个愚蠢且充满误导性的实验。

&esp;&esp;在远郊区石榴树林旁的六十二天。

&esp;&esp;如果李白真的出了家，又会是怎么样呢？估计六根难清，自己早晚得帮他还俗。

&esp;&esp;人又真的能够完全独自生活，一个“别人”也不要吗？

&esp;&esp;这许多年，都在给他答案。

&esp;&esp;“说两句话吧，”意识到正在发出声音时这话已经说出了口，“太安静容易疲劳。”

&esp;&esp;李白似乎被吓了一跳，立刻把他抱得更紧了，嘴里也念念有词：“说话……我说什么我想想我……哦我知道了！”

&esp;&esp;原来是在自问自答。

&esp;&esp;“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最开始我找红面具，没找对方向，跑到浙江福建那边去了，”他用下巴蹭蹭杨剪的后背，声音仿佛腾起水汽，也轻飘飘的，“在这两个省的交界处，有个小县城叫苍南，我去之前查资料看到有人写文章说那里一年四季下雨，住在那儿的人全身长着细鳞，离开家乡，就会死去。”

&esp;&esp;“我真去了，红面具没找到，那儿的人也都很正常很普通，”李白把自己说得不好意思，“在火车上我又看了一遍那篇文章，原来漏了一段，作者在文末说他也没去过苍南，写的全都是他的想象的故事。”

&esp;&esp;“很有意思的故事。”杨剪由衷道，“你还找过哪些地方？”

&esp;&esp;“嗯……鹰潭，宜春，凤凰，江口，就一路往西呗。”

&esp;&esp;“我知道自己很傻，长鳞片的人，离家就死的人，怎么可能存在啊，”又听李白笑道，“但是昨天我看到那些老人围着火唱歌跳舞，我就忽然想到苍南的事，我觉得他们离开这里可能真的活不成。他们是把血长进土里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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